Ford Mustang 1969在夜间的道路上行驶着，从座椅的下方，传来微微的发动机的震动。汽油从油箱里，经过与空气混合，压入缸中，电火花将之引燃，用它们的生命来驱动着钢铁，驱动着人类文明的脚步。
黄色的街灯，一座接着一座，将它的光透过挡风玻璃，投射到车里，再随着车的前进，复又被阴影吞没。
仪表盘上的红色灯指针在跳动着，而刻度表则是亮起了白色，那白色投在江雪握着方向盘的手上，将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映照地惨白。而在惨白之下，就显出细细小小的黑色，江雪她手指关节之间的皮肤上所生长的绒毛。
我看着她认真地开车的侧脸，她的细长眉毛，包含了湿润的眼睛，还有在侧面格外显得高挺的鼻梁和眉骨，以及不施粉黛就已是健康的粉白色，没有粉刺的脸颊。
我几乎从未从这样的正侧面去仔细地看过江雪，而今晚，在车内，我又发现了她另一面的美貌。
有好几次，当汽车行驶平顺，道路畅通的时候，或是有意，或是无意，江雪会瞥向我这边，那青绿色的瞳仁儿，在眼眶里润滑地转动着，动作不可能叫人无法觉察。她微张嘴唇，一定是有言于心，但是在开口前的瞬间，那一分犹豫和顾虑又占去了上风，于是又紧抿了嘴唇，直看向前方去。
既然她仍然踯躅，那我亦不会去追问，追问她未说出口的究竟何为。
不知当讲不当讲，那就不讲吧。
“前面，靠左边停。”看到了熟悉的栅栏，熟悉的房屋，还有熟悉的垃圾桶，我举起左手来，食指斜指向前方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踩下离合，挂上抵挡。
车越过了马路中间的虚线，在路上逆行了一小段之后，靠边停了下来。
而车头正对着的，就是母亲的那辆红色的Acura Tlx。透过两扇挡风玻璃，我看到那个几乎如我镜像样的女人，同样也坐在驾驶座上。
不约而同地，我们都举起了自己的右手，朝对方挥了挥，甚至都没等得及下车。
我解开安全带，清脆的“滴答”一声。
“别忘了拿东西。”江雪的右手握拳，食指关节在中控台上的敲了两下。
我打开膝盖前的储物柜，从里面拿出了那绿色边框的塑料扁盒，在黑色中，已经辨不清楚那封面上的深蓝了，就连橘色描边的标题也暗成了橘黄之间。看起来竟是与白天如此的不同，如同顺境与逆流当中，同一人所表现出的截然不同的人性。
“不下车打个招呼？”
“不了，又不是很久要见不到。你看，”江雪她又指向两座椅中间，“我连手刹都没放下来。”
“随你吧。”我的右手，已经搭到了车门开关的把手上，未有包裹的金属把手，光滑而冰凉，像是一种精致的粗粝。
车门被推开一道小缝，我停住了推门的动作，别过头来：“谢谢。”
“谢什么？”江雪看着我，她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柔和而放松的光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，像是在丝毫不加遮掩地表示自己是明知故问。
“唔。。。。。。”在脑海中罗织了词汇和语句，“开车送我回家啦，礼物啦，还有。。。今天过得挺愉快的。”
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居然，我没有感受到那种别扭的违心，而是自然而然地，通过我的嘴唇，顺着气流，就已经将我所想的传达出来。
“嗯。”她点头。
我下了车，又把车门合上，穿过车头相对之间的缝隙，上了人行道。
发动机的声音又掀起了一道波浪，那是江雪拨动了挡位。
朝着她，我挥着右手：“Bye.”
江雪降下了车窗，举起了左手，但是却没说什么。她的右手把着方向盘，车向前开走了，然后只看得见两盏红色的车位灯。
母亲她先开了门，在门边叫我进去。
在门廊里，我弯下腰去解帆布鞋的系带。
“怎样？”母亲问我。
“没什么。”
把一双鞋子鞋尖朝外地摆好，我脱下牛仔外套，将之挂在了衣帽架上。帆布那粗糙的手感在我进了客厅之后仍然残留在我的手指上。
厨房和客厅的灯一并被打开，我准备给自己倒杯饮料。
母亲竟也跟了我进厨房，当我正在往杯子里倾倒白色的液体的时候，她用那种看着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，我悄悄转动眼珠，看了她一眼之后，又专注于杯子里那不断上浮的线。
“你觉得这样有用吗？”
不知怎的，母亲的语气，在我听起来，是如此的尖锐，尖锐到能够令我合上了利乐包的盖子，那塑料卡口在脆响当中合上。
像是被什么很重的东西撞到了，我竟费去了相当的力气，才能够明白我现在正在做着什么。
在这一秒里，我无比清楚的意识到答案究竟何为，但是决然，我不会将它说出口。在困难面前，我选择转身逃跑，任凭什么，也无法阻止我奔跑着的双腿，去寻找庇佑之地。
不自觉地用舌头去舔了上嘴唇，我打开冰箱门，把利乐包放好。当我转向看向母亲的眼睛的时候，带着那脆薄如纸般的不解与纯良：“你先洗澡？还是我先？”
江雪感觉到自己心烦意乱。
手指依然嵌在方向盘后面的凹陷里，皮革包覆着木材，但是啊，手指头与手掌接触上的时候，总是感觉汗黏黏的，然而自己却又非汗手。
她把车靠街边停了下来，挂起手刹，用纸巾去擦过了手。经过纤维的摩擦之后，这双手却依然穿来粘嗒嗒的感觉，仿佛手指与手掌的皮肤陷入了热恋，江雪作为主人不得不费力地分开了它们。
不仅如此，一种似有若无的痒感也攀了上来，随着她的呼吸和血流，如同涨落的潮汐一样，在手上的每一寸血管里闪烁着，当江雪定下心来，要去追寻这种感觉的时候，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她有好多好多次，都想伸手入裤子的口袋里去，但是，每一次都停在了指尖恰好接触到裤子的卡其布的那一刻，口袋边缘的缝线一起一伏的触感清晰地从手指上传递过来。
于是她决意忽略了这种感觉，拉下手刹，给了油门，接着沿道路行驶。
“没法开了，这车。”她自言自语，突然又意识到自己是在自言自语，而且，顺着那不着边际的思想的河流，她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。那就好像是说了某种很羞耻的话，尴尬和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感觉在她的心中猛然升起，这只能够令她无法掌握好油门的轻重。仪表盘上，红色的指针在上上下下地跳动着，仿佛她的心跳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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